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、李光弼的迥異結(jié)局

郭子儀、李光弼俱為唐朝中興名將，若論戰(zhàn)功、軍事造詣，李光弼可能要更出色一些，史家公認李光弼“與郭子儀齊名，世稱李郭，而戰(zhàn)功推為中興第一”。但若論統(tǒng)御部下、為人處世，則郭子儀更勝一籌。正是因此，二人的人生結(jié)局堪稱迥異，一個是“功蓋一代而主不疑”，一個則是疑懼重重、最后郁郁而終。

1、中興名將

郭子儀(697—781)，出身官宦人家，但大器晚成，安史之亂的前一年(754)，57歲的郭子儀才做到朔方節(jié)度右兵馬使。由于次年安祿山造反，郭子儀才得以充朔方節(jié)度使，獨當一面。

李光弼(708—764)本是契丹族，其父原為契丹酋長，歸唐后英勇戰(zhàn)死。烈士后代李光弼從軍后，得到了名將王忠嗣的青睞與器重，常說：“光弼必居我位。”也是在754年，李光弼進為朔方節(jié)度副使。安史之亂爆發(fā)后，經(jīng)郭子儀推薦，李光弼被任命為河東節(jié)度使。

安史之亂初期，郭、李主要在北線(河北一帶)與叛軍做戰(zhàn)。756年四月，郭、李聯(lián)手連續(xù)在沙河、嘉山大破叛軍名將史思明，切斷了叛軍前線與范陽老巢之間的交通線。作為戰(zhàn)區(qū)指揮官，郭子儀、李光弼對全國戰(zhàn)場形勢的認識亦極為深刻，聯(lián)合上奏玄宗，“請引兵北取范陽，覆其巢穴，質(zhì)賊黨妻子以招之，賊必內(nèi)潰”，同時請求讓哥舒翰扼守潼關(guān)，“唯應(yīng)固守以弊之，不可輕出”。此時，安祿山叛軍在東線、南線、西線都頓于堅城之下而寸步難行，老巢范陽又處于郭子儀、李光弼的直接威脅，安祿山一時進退維谷，“議棄洛陽，走歸范陽”，形勢有利于唐軍。

但由于玄宗的昏庸，既不準郭、李直搗范陽，又錯誤地逼迫哥舒翰出關(guān)作戰(zhàn)，結(jié)果哥舒翰全軍覆滅，形勢急轉(zhuǎn)直下，致使潼關(guān)、長安失守，玄宗出逃，太子李亨北上靈武組建朝廷，郭子儀、李光弼也只得退守河東(太原)。

肅宗稱帝后，調(diào)集諸路軍馬，重新部署兵力，以收復失地。郭子儀、李光弼奉命率軍會師靈武。接著，李光弼將所部精兵留在靈武，自領(lǐng)五千人弱旅開赴太原，遏止叛軍西進。而郭子儀則率朔方軍主力承擔收復長安、洛陽的重任。

李光弼到到太原后，再度與老對手史思明交戰(zhàn)，李光弼以弱敵強、以少勝多，以絕對劣勢兵力守住了太原(太原防御戰(zhàn)是中國城市防御戰(zhàn)的經(jīng)典戰(zhàn)例)，有效地保護了唐肅宗在西北的大本營。而郭子儀則率主力，在回紇騎兵的幫助下，經(jīng)一路苦戰(zhàn)，連續(xù)收復了長安、洛陽。至此，郭、李已成為當之無愧的中興名將。

2、性格差異

盡管同為中興名將，但郭子儀、李光弼的性格差異很大，甚至是截然相反。

郭子儀為人寬厚、忍讓、謙虛、謹慎，深諳進退之道，很少得罪人。史書稱他“事上誠盡，臨下寬厚，每降城下邑，所至之處，必得士心。”這里僅舉一例，就可見郭子儀的胸襟與為人。郭子儀初與李光弼“不相能，雖同席不交談”。后來郭子儀成為李光弼的頂頭上司后，光弼怕遭報復，乃跪請曰：“死所甘心，但乞貸妻子。”而郭子儀“趨堂下，握其手曰”：“今國亂主辱，非公不能定，儀豈懷私心忿哉！”兩人冰釋前嫌，遂同破賊，李光弼成為節(jié)度使亦是郭子儀的推薦。

李光弼為人嚴肅，深沉剛毅，個性極強，因此，他治軍頗嚴，部下畏懼，這種性格經(jīng)常得罪人，往往令人難以與之相處。這里也舉一例，757年，李光弼赴太原遏叛軍西進，但主事太原的御史崔眾為人驕橫，李光弼就任時不肯即時交出兵權(quán)，李光弼當即將崔眾拘禁待斬。這時恰好使者奉旨宣布崔眾為御史中丞，但李光弼毫不理會圣旨，“今只斬侍御史;若宣制命，即斬中丞;若拜宰相，亦斬宰相”，將崔眾斬首示眾，“威震三軍”。由此可見，若有誰犯到李光弼手里，下場注定好不了。或許正是這種性格上的差異令兩人的人生結(jié)局迥然不同。

3、同遭猜忌

收復兩京后，758年九月，郭子儀、李光弼等九節(jié)度使聯(lián)軍共計步騎20萬眾，圍困安慶緒于鄴城(時安祿山已死，其子安慶緒即位大燕皇帝)。然而奇怪的是，唐肅宗調(diào)動如此大規(guī)模的軍隊，居然沒有設(shè)置軍事統(tǒng)帥，而是派了一個不知兵的太監(jiān)魚朝恩為監(jiān)軍。個中原因主要是唐肅宗經(jīng)過對安史之亂的痛定思痛，對軍事將領(lǐng)已經(jīng)非常猜忌，害怕他們走安祿山的老路。所以，故意不設(shè)統(tǒng)帥，令各路節(jié)度使互不相屬，相互牽制。而大太監(jiān)魚朝恩是皇家信得過的人，故安排此人總攬全局，監(jiān)視各軍。正是因此，九節(jié)度使聯(lián)軍互不統(tǒng)一，最終慘敗于史思明叛軍。當時諸軍皆損失慘重，唯李光弼與王思禮所部全軍而還。

這次慘敗的責任被魚朝恩推給了郭子儀，肅宗遂將郭子儀召還京師，削奪兵權(quán)。盡管將士們哭著挽留郭子儀，但皇命難違，郭子儀只得悵然離去。盡管郭子儀以大局為重，不計較個人得失，但這僅僅是他遭猜忌、排擠的開始。此后，郭子儀被廢置多年。

郭子儀被閑廢后，李光弼成為平定安史之亂的主要軍事統(tǒng)帥。面對老對手史思明的十幾萬精銳，李光弼審時度勢，認為河陽北接澤州、潞州(治今山西晉城、長治)，利則進取，牽制史軍西進;不利亦有退路，表里相應(yīng)，能伸能縮，有“猿臂之勢”。遂領(lǐng)兵2萬，主動放棄洛陽，退守河陽。河陽之戰(zhàn)，李光弼料敵在先，部署周密，憑堅拒守，擇機出擊，以絕對劣勢兵力，殺敵兩萬，取得了河陽大捷，阻止了叛軍西進，保全了長安。河陽大捷，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典范戰(zhàn)例。

此時，著名的謀臣李泌建議以郭子儀統(tǒng)率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陽，然后進軍河北，與李光弼成南北夾攻之勢。這個作戰(zhàn)方案若能實行，必將加快平叛進程。但禍國殃民的宦官魚朝恩以私害公，橫加阻撓，“復為魚朝恩所沮，事竟不行”。

隨后，肅宗再度重蹈玄宗的覆轍，不顧戰(zhàn)場實際，逼令李光弼收復洛陽，并再派魚朝恩赴前線監(jiān)軍。同時，朔方節(jié)度使仆固懷恩，因嫉恨李光弼軍法嚴明，也隨聲附和魚朝恩，妄稱東都可取。李光弼頭腦清醒，指出“賊鋒尚銳，未可輕進”，但761年二月，在肅宗的嚴令下，李光弼被迫出兵，與史思明對陣于洛陽北之邙山。李光弼命唐軍依險設(shè)陣，但仆固懷恩卻布陣于平原開闊地。李光弼告誡他說：“依險則可以進，可以退;若平原，戰(zhàn)而不利則盡矣。思明不可忽也。”命他把軍隊移到險處，但勇而剛愎的仆固懷恩卻拒不聽命。史思明趁機襲之，唐軍大敗。仆固懷恩作戰(zhàn)勇敢但剛愎自用，“麾下皆蕃、漢勁卒，恃功，多不法”，以往仆固懷恩為郭子儀屬下時，郭子儀寬厚曲容之，“每用兵臨敵，倚以集事”，故能悉心賣命。但李光弼“性嚴”，對仆固懷恩的不法行為不給情面，兩人自然勢如水火。由此亦可見，李光弼雖打仗在行，但在統(tǒng)御部下、為人處世方面，確較郭子儀略遜一籌。

邙山之敗完全是由唐肅宗、魚朝恩干預(yù)軍機及仆固懷恩不聽指揮造成的，盡管肅宗認識這次失敗到非李光弼之錯，但李光弼還是離開了平叛主戰(zhàn)場，以“太尉，兼侍中、河南副元帥”的身份任地方軍區(qū)司令。

此后平定安史之亂的主要軍事指揮官是仆固懷恩。762年十月，新即位的代宗(這年四月肅宗死，代宗即位)以仆固懷恩為主要軍事統(tǒng)帥，對史朝義(此時史思明已死于內(nèi)訌)展開了最后的進攻，次年，安史之亂終于平定。而一代名將郭子儀、李光弼最終未能親手平定叛亂，殊為可惜。

4、迥異結(jié)局

代宗即位后，依舊信任太監(jiān)，程元振、魚朝恩等輩繼續(xù)左右朝綱，而且兩人皆與李光弼不協(xié)，并不斷對李光弼進行中傷。山南東道節(jié)度使來瑱遭程元振讒言被殺后，李光弼更是深感畏懼。在這種情況下，一代名將、執(zhí)軍法如山的李光弼自鎮(zhèn)臨淮(治所在徐州)后，竟不敢入朝。

763年十月，吐蕃軍攻陷長安，即位不久的唐代宗倉皇逃至陜州，詔令李光弼勤王，但他因懼怕遭魚朝恩等人陷害，雖擁重兵不敢赴援;代宗返回京師，任命李光弼為東都(洛陽)留守，以觀察其意向，李光弼仍以就江、淮運糧為由，領(lǐng)兵返回徐州，拒不就任。李光弼歷來治軍嚴肅，發(fā)布命令時，諸將不敢仰視。但由于李光弼處危疑之地，朝廷屢次征召，他皆擁兵不敢朝，諸將因此日益不聽指揮，大將田神功更是舉止輕慢，李光弼從此失去了往日的威嚴，于是羞愧成疾，于764年卒于徐州，時年57歲，謚曰武穆。史家稱他“與郭子儀齊名，世稱李郭，而戰(zhàn)功推為中興第一”。

李光弼去世之時，郭子儀已經(jīng)67歲了。在人生的暮年，郭子儀再一次大放異彩。先是762年，朔方發(fā)生兵變，重病將亡的肅宗在無人可用的情況下，將郭子儀召入臥室，委托郭子儀平定病變，“河東之事，一以委卿”，郭子儀以其威望妥善解決了兵變。代宗即位后，郭子儀又遭宦官詆毀，再度被閑廢。763年十月，吐蕃軍攻占長安，唐代宗倉皇出逃，郭子儀再次臨危受命，收集數(shù)千亡散士兵，承擔起收復長安的重任。郭子儀被重新啟用后，以其威望與謀劃，迅速迫使吐蕃撤出了長安。回到長安的唐代宗感激萬分地說“用卿不早，故及于此”。

764年，驍將仆固懷恩率朔方軍叛唐，并勾結(jié)回紇、吐蕃軍進攻東都，郭子儀再度臨危受命。面對危局，郭子儀清醒地向代宗分析了局勢，“懷恩勇而少恩，士心不附，所以能入寇者，因思歸之士耳。懷恩本臣偏裨，其麾下皆臣部曲，必不忍以鋒刃相向，以此知其無能也。”果然，郭子儀憑借其威望，使朔方兵紛紛離開仆固懷恩，重歸郭子儀帳下，迫使仆固懷恩北走靈武(今寧夏靈武)。

765年，仆固懷恩又招引回紇、吐蕃、黨項三十萬人馬卷土重來。郭子儀率領(lǐng)一萬唐軍剛到?jīng)荜枺捅换丶v、吐蕃十多萬人馬團團圍住。恰在此時，仆固懷恩暴病而死，敵軍陣營產(chǎn)生分化，郭子儀知道機不可失，決定冒險去見回紇首領(lǐng)藥葛羅。面對部下的疑慮與勸阻，郭子儀置生死于度外，“虜眾數(shù)十倍，今力不敵，吾將示以至誠”，只以數(shù)十騎至回紇軍中，勸藥葛羅說：“諸君同艱難久矣，何忽亡忠誼而至是耶？”憑借自己的威望，郭子儀與回紇首領(lǐng)面晤，竟取得奇效，使回紇軍反戈一擊，大破吐蕃軍，為保衛(wèi)唐朝的安全再建大功。此后，郭子儀駐守河中(今山西永濟西)、邠州，又數(shù)次擊退吐蕃入寇。

這期間，盡管郭子儀以垂暮之年苦苦維系著大唐安危，但他仍不斷遭到權(quán)宦的中傷、詆毀甚至謀害。767年十二月，魚朝恩指使惡徒盜掘郭子儀父親之墓，但郭子儀寬厚待人，犯而不校，盡力把大事化小，“臣久主兵，不能禁暴，軍人殘人之墓，固亦多矣。此臣不忠不孝，上獲天譴，非人患也。”769年正月，魚朝恩邀他去章敬寺，宰相元載暗中使人告訴子儀“朝恩謀不利于公”。但以國事為重的郭子儀仍僅以家僮數(shù)人隨從前往。魚朝恩見郭子儀隨從甚少，很是驚訝，子儀遂把所聽到的事如實相告，并說：“恐煩公經(jīng)營耳。”壞事做絕的魚朝恩很受感動，撫膺捧手，流淚說：“非公長者，能無疑乎！”史載郭子儀前后“遭罹悻臣程元振、魚朝恩譖毀百端，時方握強兵，或方臨戎敵，詔命征之，未嘗不即日應(yīng)召，故讒謗不能行”。正因為這樣，肅宗、代宗兩代皇帝對他都由最初的不信任變?yōu)榉浅Ｐ湃巍?/p>

779年，唐代宗去世，唐德宗繼位，八十三歲的郭子儀終于得以回家享福。781年，八十五歲的郭子儀去世。

郭子儀歷經(jīng)玄、肅、代、德四朝，身居要職，“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殆二十年”。唐代史臣裴垍評價他：“權(quán)傾天下而朝不忌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，侈窮人欲君子不之罪。”這個評價真?zhèn)€是精準之極。